漫谈中医继承与发展的思路
——陈三才、巫祯来中医对话录之三
陈三才:
我在2012年10月9日版的《海峡导报》看到了一篇报道,题目叫《厦大女硕士,回炉读卫校》,介绍了一位厦门大学硕士生,毕业后,眼看作为老中医的父亲年迈,依然兢兢业业坐堂行医,却后继乏人;又深感中医学的博大精深,因而毅然放弃工作,随父学医。但是,没有从医执照,只好报考漳州卫生职业学院。从头学起,学生4年,工作几年,再参加医师资和考试……。感动之余,让我们看到了中医传承的曙光。老天保佑中医这一中华民族的传统奇葩,决不会枯萎衰落!有志的热血青年,一定会不辞千辛万苦、甘于寂寞、刻苦钻研、自学成才,薪火相传,使中医学永远屹立于世界医学之林,重振辉煌,造福于人类。
我也深深感到,中医的师承工作近在眉睫。
巫祯来:
国家《职业医师法》实行后,中医这一传统医学似乎被套上了一个枷锁。许多民间老中医,因考不到职业医师证而不能行医;医学院校毕业,考到职业医师证的年轻医生,不会看中医;年轻人不愿意学中医,不得已考上中医院校,毕业后也不愿意从事中医工作;许多名老中医,大多年过古稀,后继无人。有些想学中医的年青人,或是老中医的后代,或是自学的,或是师带徒的,无法从事中医工作,望而却步,只能把中医当作业余爱好。中医的继承和发展,面临人才断层。
陈三才:
振兴中医,弘扬国粹,是大多有识之士的呼吁。中西医并重,是国家的一贯政策。但,振兴中医,学术最重要,人才最关键。没有了人才,中医承传就是一句空话。陈女士的“壮举”,让我们这些老中医感到欣慰。但是,有这样理想和胆识的年轻人毕竟不多。中医的未来,的确让人担忧。前几年,国家卫生管理部门出台了老中医带徒、家族师承中医认证的政策,似乎落实得不好。我们曾经咨询卫生管理部门中医处,他们都说没有具体措施。我是一位退休的主任医师。我的女儿大学本科毕业,因为不是医学专业,跟师抄处方,都存在不合规定的问题。老中医带出的徒弟如何考核认证,如何让他们合法从业,都缺乏具体的实施办法。一份解决中医师承的重大政策,束之高阁,落实遥遥无期,令人叹息。
巫祯来:
据统计,民国初年,我国有中医80万人,1949年50万人,现在只有27万人。而据对一些地区和县级中医院的调研估计,其中只有10%的中医开汤药处方。换句话说,真正能辨证论治、用中医思路看病的传统中医不过3万人,寥若星辰。其他中医尚需进一步学习或温习四大经典。建国60多年来,我国人口从4亿增加到今天的13亿,而中医却从80万人锐减到3万人;而西医则从1949年的约8.7万人发展到今天的175万人。这是多么可怕的一组数字!中医有名无实,临床阵地日渐萎缩,乏术乏人,困境十分严重。任其发展,谁之过也?
陈三才:
中医中药,是中华民族传统文化之瑰宝,是个伟大宝库。纵观中医的发展历史,主要是劳动人民长期与疾病斗争的经验总结,并加上传统文化的熏陶,经过历代医家的整理总结,形成理法方药,是既有理论又有临床经验的独特医学。中医的继承与发展,不在官府,主要在民间。我一直认为,中华传统文化的承传在民间,中医的承传寄希望于民间。不能解决民间中医的师承和执业问题,中医的继承与发展道路会越走越窄的。
巫祯来:
实践出真知,师承成名家。历史上的许多名医,都是半路出家,或是家传,或是拜师,或是自学,有了扎实的理论基础后,在行医实践中锻炼成一代名医的。古代的扁鹊、华佗、孙思邈、李时珍、叶天士等等医家,都来自民间,通过采集民间单验方,通过自身的努力,认真学习古人书籍,不仅治好了很多病人,而且著书立说。有哪一位是通过考试拿证或是国家发给执业医师证后行医的?
陈三才:
是的,古代名医,一方面是在实践中锻炼出来的,如医圣张仲景,身任长沙太守,面临瘟疫横行、死伤无数,毅然弃官从医,写出了《伤寒杂病论》,开创辨证论治之先河,奠定了中医临床的基础;另一方是自学成才,自病自医。如晋代针灸大家皇甫谧,从小多病,求医无效,便博览医学书籍,自己在身上扎针,通过自身体验,不仅治好了自己的病,而且整理编辑出针灸专著《针灸甲乙经》;再一方面,就是由儒入医,从书本到实践。如朱丹溪,三十岁的时候,老母患严重的脾病。他心情焦急,请了许多医生治疗都治不好。原来这些医生,大都医术粗劣,受当时社会风气影响,盲目搬用《局方》。开的药大同小异,吃下去一点效果也没有。这时,他深深体会到:“医者,儒家格物致知一事,养亲不可缺”。于是他立志学医,日夜攻读《素问》,最后成为一代名医。
巫祯来:
对!谚语说:“秀才学医,笼中抓鸡。”只要有一定的文化知识,自学中医,是一条简单的途径。古代的中医师都来自民间,贵在师承,并没有通过考试取证行医,没有显赫的头衔,却有精湛的医术,可以自由行医,具有采药、制药、授徒、学习、临床等充分的权力。在历史长河中,开成流派纷呈,人才辈出,各领风骚,世代相传的中医繁荣局面。而现代中医,却有许多束缚,施展不开。
陈三才:
一个名中医,不仅是理论高手,更是临床高手,还须是药剂高手。中医授徒,从理论、临床、采药制药,都必须手把手教出来的。现代执业医师法、药剂师法,不仅抬高了中医药的执业门坎,而且把医药截然分开。中医师不能自己研药制药。许多有效的膏、丸、丹、散,大多只能保存在书籍中冬眠。中医看病只能开汤方。可以毫不客气地说,现在的中医,都是跛腿中医了。
巫祯来:
没错。现在药院药房、药店的传统中成药品种越来越少,剂型也越来越少。从前简、便、效、廉的一些中成药,如“十滴水”、“紫金锭”等等,几乎绝迹了。不少假借中医名头“开发”的新药、新剂型药,倒是充斥架上。一些靠传销推广的“保健品”,都被拉上“中医”的虎皮大旗,欺骗着许多患者大上其当。
陈三才:
所以,中医的继承和发展,一定要从人入手。只由先解决了人才的培养问题,才有承传的基础。
人才的培养,要从三个方面入手:一是医学院校要加大中医药人才的教育和培养;二是加大名老中医带徒的力度;三是要鼓励年轻人自学中医药、从事中医药工作。
巫祯来:
您说得很对。三方面缺一不可,然而,后面两个方面,目前存在的瓶颈还是国家政策问题,老中医带出来的“高徒”,自学中医药的“人才”,如何才能从事中医药工作?
陈三才:
我以为,传统医学,就要回归传统。一个医生的合格与否,要让社会去认可,让患者去认可。中医与西医的区别,在于它的哲学思辩性强,没有机械的公式和量化指标,不能通过机械的“题考”来考核论证。如果老中医带出的“高徒”,自学成才的“名医”,能轻松地就业、执业,必然会有许多有志于中医药事业的年轻人投身于中医这个行当,中医药人才的断层,就会得到弥合。
巫祯来:
厦门大学本科毕业陈女士,为了取得执业医师证,继承父亲的中医事业,放弃工作,报考漳州卫生职业学院。以其说是喜讯,不如说是个悲剧。陈女士的父亲就是个名老中医,具有深厚的家学渊源。为了承传中医,舍弃家学而去报考卫校,舍近求远也好,缘木求鱼也好,即使她未来卫校毕业,考到了“证”,但是,她的“家学”有可能丢掉,真正的“中医”成份少掉了。
陈三才:
许多民间中医、青草医、民族医,因考不上职业医师证,只能偷偷行医,面临被取缔的危险。中医学院毕业的中医生,就业困难,欲考职业医师,难上加难。不仅磨灭了他们想当中医繁荣局面 、钻研中医的愿望,许多中医院校毕业生纷纷改行,是不得已而为之。不少喜爱中医的青少年,或者老中医的后代,愿意拜师学中医,但苦于考试无门,学而无用,只能望洋兴叹!许多老中医,年过古稀,后继乏人,心急如焚,也只能听之任之。
巫祯来:
如何解决中医人才断层问题,我看出路有三:其一,改变中医药大学的培养方法,考虑从初中生中选拔入学,加大传统国学的基础教育,加大医古文份量,加大四大经典的学习,培养一批高水准的、具有扎实传统文化底蕴的经典中医接班人;其二,鼓励副主任医师以上或者临床上有专业特长的主治医师可以带徒,包括其子女或者刚毕业的中医学生,先临床带教,业余指导学习中医经典著作,边学边带,三五年后必有一定成效;其三,鼓励家村的初、高中知识青年自学中医,卫生部门组织短期培训班,或到乡镇卫生院跟师学习,也可自采自种自制草药,几年后,培育出养得起、留得住的中医人才。
陈三才:
上个世纪的“赤脚医生”,依靠一根针一把草,解决了几亿农民的医疗问题。虽然不十分完善,但这种培养方式,亦值得借鉴。基层卫生服务,是年轻中医成长的沃土和平台,在社区服务中大有所为。这对全民健保不失为简便验廉的一种尝试和补充。
巫祯来:
西医来自实验医学,应用医疗器械,从诊断到治疗,可以规范化;中医来自医疗实践,是典型的“经验主义”,加上流派纷争,理论学说不一,从脉诊到用药,全凭医师的经验和哲学思考,很难规范统一。就拿中药来说,如按西药的理化分析去化验,根本化验不出复方中的化学成份。
陈三才:
同理,用现代化的题考,很难测试出中医师的临床水平。试问,一个本土和尚和一位传教士能同在一台电脑上决一高低吗?
《周礼·天官·医师》:“医师掌医之政令,聚毒药以共医事。凡邦之有疾病者、疕疡者造焉, 则使医分而治之。岁终则稽其医事,以制其食:十全为上,十失一次之, 十失二次之,十失三次之,十失四为下。”根据临床实践考核、决定医生的薪筹。不是我们厚古薄今。对于中医师的认证、评价,应从临床考核水平,从病人的反映、医德作风全面考核,才是“唯才是举”的好办法。《职业医师法》实施以来,有效地抑制了骗人的江湖医生,规范和提高从医门槛。但对中医的学习和从业,却增加了一系列困难。建议有关部门针对中医的实际情况,适当放宽,加强师承工作,广开才路,彻底解决中医后继乏人的问题。
巫祯来:
泱泱华夏,文明大国,不缺人才,缺少的是发现人才、培养人才的“伯乐”和机制。我们自知身低言微,但振兴中医,匹夫有责,畅言肺腑,一吐为快。我们坚信,在党和政府的正确领导下,中医的春天一定会来到。
2013年3月18日于厦门